“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
今年五一劳动节,循着一缕诗意槐香,我回到故里,与众姐妹一起陪着父母去故里胜景王宿里、太极湾一游。途经王宿里山时,看见一处向阳的山坡上,有一片槐林郁郁葱葱,一树树槐花枝条上垂吊着一穗穗嫩白沁香的槐花。扑鼻的甜香味由远及近,沁人心脾,吸引我们停下车去采摘。母亲和妹妹、弟媳纷纷散入槐林中,有的摘槐花,有的拍小视频,有的一边摘槐花一边引吭高歌。由于我穿了长纱裙不便于在槐林和荆棘枯草中穿梭,便独立于林子一旁静静凝视那热闹的采摘场面,眼前恍惚浮现出幼时那段槐花飘香的岁月。
童年时,我跟随母亲住在故乡的小山村。故乡地处黄土高原北部,气温略低于别处,每当临近初夏,阴历四月时节,村子里便整日弥漫着槐花浓郁的香味。那扑鼻而来的馨香和丝丝清甜味,给乡村的春天披上了一抹浪漫的诗意,同时也为春夏之交忙于耕种的农人,带来了无限的滋润和美好的祝愿。
千万别小看这小小如米粒般的槐花,在过去物资极度匮乏的岁月,它成了我们口中的美味,并帮助许多人家度过了艰难的荒年。儿时,我家姐妹多,父亲工资又低,由于家里没有壮劳力,在生产队分得的口粮也极其有限。母亲操持着一家大小五六口人的吃喝,因此愁苦得经常为一日三餐唉声叹气。我们现在是难以想象当年缺衣少食所带给母亲的焦虑。为了能填饱肚子,我们的饭桌上常常断不了荠荠菜、苦菜、甜苣、灰灰菜、苜蓿、榆钱、野小蒜等众多野菜家族的身影。因此,那个时候我们最盼望春天的来临,可以说春天就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每当春天来临,各色野菜就从黄土地里冒出了鲜嫩的芽儿,一清早,田野上便撒满了挖野菜的孩子。等野菜相继都被挖光了,我们又将猎食的目光从田野上慢慢收回来,转而投注到村里各种被称为经济作物的树上。我们先是爬上椿树采摘回来一筐筐椿芽儿,凉拌、热炒,做春芽豆腐菜,乡村里便整日氤氲着春芽儿的清香味。接着又爬上榆树捋榆钱,蒸麦饭,做和饭,摊饼子。榆钱吃起来滑润喷香,美味无穷,犹记得村小学的老学究拍着填饱的肚子,慢悠悠地吟诵“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的诗句。
香椿和榆钱相继凋谢后,北方的天气就逐渐变暖和了,四月槐花又开始吐蕊绽放了。槐花先是从村东的黄河沿岸比较暖和的地方盛开,随着习习春风款款而至,村西也相继绽放了一树树雪白的槐花。
每当槐花飘香时,一放学回家,母亲就让我带着妹妹与邻家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姑结伴去采摘槐花。距离我们近处的槐花已被村里人捋了个精光,我们便去很远的地方,在阳坡上选好了槐花最稠密的一片槐林。一到树下,两个姑姑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鞋子,也不怕树叶下竖立着一根根貌似钢针般的荆针扎破赤脚丫子,“噌噌”几下就爬到了树梢上。不一会儿,手臂弯里的柠条篮子就像变戏法似的霎时冒尖了。颇为尴尬的是我和妹妹两个人都不会爬树,只能站在槐树底下,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那些婆娑下来的枝条。但是与高大的槐树相比,我们的个头实在是太矮小了,能够探到的枝条毕竟是那么有限。我俩眼巴巴地望着两个姑姑像猴子一样已经迅速攀爬到树梢上晃晃悠悠,心里既羡慕又眼气,但是很无奈,只好央求她们掰几枝稠密的槐枝扔下来。一般情况下,姑姑们都会满口答应的,她们拣粗大的槐枝给我们扔下来,足够让我们把篮子采摘得满满的。
母亲把槐花淘洗干净,撒上些杂和面拌成槐花麦饭,放在锅里蒸熟。等大铁锅里终于飘溢出了悠悠的香味后,母亲就锐声唤回我们几个馋嘴丫头,每人盛上一碗,浇上酸辣香的蘸汁,用来糊口充饥。拌了杂合面的槐花麦饭口感极其粗粝,甚至还有点划嗓子。但是由于饥饿的缘故吧,我们总觉得那时节的槐花麦饭又香又甜,是不可多得的一道美味。即使三十多年时光远去,至今回想起童年时代那碗槐花麦饭,犹感余香满口,回味无穷。
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又逢槐花飘香的季节,我发现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平坦的大马路直通村中央,公路两旁是宽阔的平川地,刚从松软的土壤里钻出嫩芽的玉米苗给河川两岸增添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河道里茂密的芦苇丛,渐渐褪去枯寂之色,有了返青的迹象。村里家家户户修起了齐整整的硬箍石窑,院落宽敞整洁,围墙高骑,朱门红漆,一派富裕兴旺、欣欣向荣的气象。以前的老屋坍墙,大多已经废弃不用了,有的人家还分别在县城和省城里为儿女买下了楼房。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他们没有像过去看到的那般无所事事地晒太阳,谝闲传,而是纷纷忙碌起来,有的在互助组的粉条作坊里漏粉条,有的到大棚里做务蔬菜。自来水接到了每家每户的水缸上,村里人再也不用为吃水困难而犯熬煎了。
五一劳动节的时候,村民主动给自个儿放了假,锄头擦拭得铮明瓦亮,挂到房檐下,粉条作坊关了,大棚关了,大伙儿全面出动,开着自家的机动车辆游山玩水,逍遥游世界。去《人生之路》影视城和各个取景地,探讨高加林和刘巧珍的人生命运,回味曾经经历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岁月。在太极圣境参观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去王宿里拜谒造福一方的千年老枣树,在唐王寨里遥想李世民当年途经此地,睡在一块无蚊石上的美好传说。望着熙熙攘攘的游客,我在心里不由得无端感慨:我的故乡变了,变得繁荣昌盛,最可喜的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许多侄儿辈已经开始追求时尚,通过快手、抖音等网络媒介,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并与之接轨。而不像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曾经把饱餐一顿大肉包子作为人生的至高理想。
母亲和妹妹们依然在那片槐林中流连忘返,玩得不亦乐乎,花香满径的山坡好像有一个神秘的天然磁场,深深地吸引着他们,久久不肯离去。父亲终于等不及了,自顾自先移步朝前走了。
我手拈那穗雪白的槐花,身在王宿里山间,心思早已飞到了距此不足百公里处的山村故园,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蓦地从心底幽幽升起。自从搬离那个遥远的小山村后,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念故乡的小山村,思念浓浓的乡音,和曾经居住在村庄老屋里的故人旧友。多少个暗夜里,总会梦见儿时那一树树飘着浓郁花香的老槐树,令人魂牵梦萦的老槐树上总有两个调皮的姑姑在树梢上晃悠,她们垂挂在臂弯里的篮子,雪白的槐花早已冒了尖。而梳着羊角小辫的妹妹和我总是抬起小脸蛋,满含期待地朝那一穗穗素白雅致的花朵仰望着。
童年那个采摘槐花的场景,一直停驻在我的记忆深处,像一幅暖色的水墨画,多少年之后,总在我视野的边缘朦朦胧胧地垂挂,槐树枝头的一穗穗花儿,像玉树琼花一样纷然落下,一夜,一夜,芬芳了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