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窝了一个冬天,我踩着春的声音,走出了省城。小车出了西郊,直奔关中西府的麟游县。麟游是一个山区县。我们一路享受着尚还稚嫩的春色,从岐山的祝家庄镇的一个村子旁边进了山。春天小心翼翼地染,一点点地染,染绿了路边的小草,染绿了田地里的小麦,正在向山里染去。山头和山沟还没有从冬日的枯萎中挣脱出来,可是,山里是另一番景致,这风景是由桃花点燃的。我们那里的人把这桃花叫山桃花。山头上,山坡上,山沟里,弯弯曲曲的路两旁,山桃花随心所欲地开,肆无忌惮地开,志得意满地开。粉色的桃花,如烟似雾,放心地占领了山里的每一处:远看,那些山桃花像悠长的唢呐声,向人的心里飘洒;近看,那些山桃花像一只只乖巧的小猫,眨眼挠腮。山是粉色的,天是粉色的,路是粉色的,水是粉色的,吸进去的空气也是粉色的。粉红色柔和,谦恭,一点儿也不霸道,一点儿也不嚣张,一点儿也不自傲,它公允地主持着初春的色调。
一路有桃花陪伴,并不觉得颠簸、困乏。风景宜人,风景也兴趣人。
回到省城,第二天,照例去大明宫散步。一进凌霄门,迎接我的是一片桃园。桃花开得正热闹,正热烈,正风光,正风景。桃园里,几个工人正在忙碌着,一个人给桃树松土,一个人在松过土的地方施肥,一个人在施过肥的地方浇水。一棵一棵的桃树被宝贝,被宠爱。它们给大明宫增添了色彩,增添了美丽。满树的花吸引着游园者,他们站在树旁,把鲜艳和兴致一同拍进镜头。他们受到如此待遇,并无非议。可是,我不由得想起了山里的山桃花。那些在贫瘠的山坡头勤勤恳恳怒放的山桃花,那些在岩石缝中挣挣扎扎以花争春的山桃花,它们无人呵护,甚至连进入镜头的机会也很少。它们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风吹雪虐,春来了,它们悄无声息地开了,悄无声息地落了,它们不抱怨,不沮丧,不绝望,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就这样,一春又一春,一年又一年,守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守住了春色,守住了本色。
山里的山桃花和大明宫里的桃花一样,同样是桃花,同样是景致,不过是环境不一样而已。大明宫的桃花生长在省城里,生长在昔日的皇宫里,它们有人侍弄,有很多人欣赏,它们自豪、娇气,甚至傲慢,稍微一点怠慢,它们就会在严寒的冬天或酷热的三伏天以死而威胁。可是,山里的山桃花从不顾忌冰雪风雨。大明宫的桃花在四面围墙中按部就班地开放,山桃花在山里自由自在地开放。
如果把山里的山桃花和大明宫里的桃花做一个比较,哪一个更幸福呢?桃花不说,自在不言中。
也许,大明宫里的桃花被许多人伺弄、宠爱,把生存在热闹的环境中视为幸福,它们并不在乎被囚禁在有限的天地里。而山桃花宁愿在电闪雷鸣中、在风吹雨淋中受苦,也不愿失去自在。它们视自由自在地怒放为幸福。因为,山桃花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笑得很自然,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