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回到家,吃完晚饭没事,正倚在床头用手机浏览新闻,忽然好友卫兵打来电话,我问他这两天在忙些什么,他说在忙“扫舍”。卫兵是我无话不说的挚友,我们俩就“扫舍”的话题竟然东拉西扯足足聊了四十多分钟。接完电话,我思绪良久,一下子想到小时候自己帮助父母扫舍的情景。
扫舍是一项古老的过年习俗,每逢新春佳节,家家户户都要进行卫生大扫除。据说从唐代开始雍州大地先民们就有这一乡俗,民谚曰:二十四,扫房日。即腊月二十四这天,主妇们要将自家房里的床铺家具遮罩起来,用头巾将头包好,用扫帚将墙壁上下扫干净,为的是除旧迎新,扫除不祥。直至今天,凤翔的人民群众仍然保留了这一寓意美好的习俗,只不过“扫舍”不再是每个家庭主妇们个人的年节重任,已俨然成为每个家庭一项全家总动员的年关大活动。
记得上小学时,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前后,父母总要选择一个晴好天气,带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用一整天的时间扫舍。那时候不懂事,心里总是带着几分怨气参与这项活动,抱怨父母在寒冬腊月非要打扫卫生,不能上炕取暖,按时吃饭。所以在搬动家具,清洗锅碗瓢盆、摆件器皿时常常不操心,每每会打碎一两样东西,或是瓷勺、或是调料瓶或是更为贵重一些的物品,惹得父母一顿抱怨甚至打骂,现在想起来真是不该。
上了初中,我们几个娃伙懂事多了,也能为父母分担一些家务了。二哥每年一放寒假,就主动请缨和村里的伙伴一块去姚家沟山区寻找“白土”(渭北旱塬一种粘性较强且颜色较白的山土,用水稀释后用来抹涂土墙,墙面会更光洁),为扫舍做准备。到了父母确定好的扫舍日这一天,全家人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饭,就开始忙碌起来。父亲、大哥、二哥挪柜子搬箱子,母亲收拾被褥床铺,我和妹妹收拾锅碗瓢盆,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就把所有东西搬出房间。这时候,真正意义上的“扫舍”就开始了,父亲带上帽子、母亲包上头巾手握扫帚或笤帚,对每一间房子里里外外开始仔细清扫,一下子,屋里屋外尘土飞扬,我们兄妹几人一阵乱嚷,急忙跑出房间,唯恐灰尘落到自己的身上。趁此间隙,我们便逃出家门,和村里的伙伴玩耍打闹一阵子。等到听见父母高声呼唤,叫唤我们兄弟几个帮忙时,我知道,这一天最辛苦的活——抿墙开始了。抿墙就是用毛巾蘸上凉水和白土混合好的泥浆水抹涂墙面,能使墙面显得光滑、干净,而且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泥土芳香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雍州群众的生活条件还不发达,生产资料奇缺,没有如今市面上的各种高级涂料,但这并不妨碍勤劳的雍州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抿墙便成为每年年节前各家扫舍时的一项重要劳动。为了抿墙方便,不使泥浆倒灌到袖筒,父亲和母亲不得不在寒冬腊月脱掉棉衣,穿上较为单薄的衣服,挽起袖子、一只手端上泥浆盆,另一只手扶着梯子,颤颤巍巍爬上屋檐或是墙头,然后手握毛巾在冰冷刺骨的泥浆盆里搅动几下,蘸上泥浆,按照确定好的方向一尺一尺抹涂墙面。抿墙是一项极为考验体力、耐力和技术的活路。为了节约时间,能在落日之前完成扫舍任务,父亲和母亲总是兵分两路,一人抿灶房内、外墙面和灶台,一人抿卧室内外墙面及炕面。看着他们挥舞着双手,在墙面一上一下艰难的抹涂泥浆的动作,我时常担心父母会因体力不支而掉下梯子,因而总是提心吊胆仰头注释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生怕出现什么意外。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父母每次都能高效、安全的完成抿墙任务。
抿墙工作结束后,就是抹洗家具、清洗器皿,然后搬回房间。等到把所有的东西搬回原地,天已经黑了。父亲在炕上铺上新麦草、席子,母亲给炕上换上崭新的被褥,我们兄妹几个便急不可待地跳上炕头,一边在柔软的新被褥上戏闹,一边贪婪地用力呼吸着墙面散发出的泥土香味。看着刚刚整理好的被褥床铺被我们兄妹几个弄得乱七八糟,母亲又急又气,把我们一个个赶下炕头,疼爱而又严厉地呵斥我们去吃晚饭。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全家人忙了一天,竟然没吃午饭。
虽然是农家土院,但父亲和母亲对年节前的“扫舍”从未马虎过。每一项工作做的都非常仔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感染着我们兄妹几个,促使我们努力工作,去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抿墙,不是对过去艰苦岁月的覆盖,而是对未来生活满怀期待。
时过境迁,父母早已下世,我们兄妹几人已经搬到城区楼房里居住,我们再也不用和父母亲一样用泥土来抿墙了,楼房里的墙面或是被涂料刷得雪白、或是被贴上时尚的壁布。我们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新生活,但童年时期,和父母一块扫舍的情景也是一道抹不去年味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