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哪里,我只要看到窑洞,就会想起我出生的地方,我生长的地方。那冬蕴温暖,夏献清凉,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的亲亲暖暖的窑洞,成了我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陕西省府谷县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山村,在十年九旱、庄稼歉收、村民饿肚子的艰难岁月里,整村的人踏上了凄风苦雨的西口路。我家老祖反其道而行之,听说晋西北的岢岚县是个地广人稀、吃穿不愁的好地方,便举家投奔在岢岚的亲戚。在亲戚的帮助下,在亲戚所在的村子落了户。到爷爷这一辈时,就在岢岚站稳了脚跟,成了一家地道的岢岚人。
老祖拖儿带女,初到异地他乡时,只随身背了一口做饭的大锅和为数不多的一点粮食、衣物。亲戚帮他们在村外一处山坡下找到一间勉强能住人的废旧窑洞,稍加修饬,一家六口人便住了下来。
窑洞,是土窑洞,在村外的一处黄土断崖下挖掘而成,原来窑洞的主人去世后,成了无主的废窑,周边的人家用来存放柴火。老祖一家刚住进去时,土窑洞门窗还算齐全,进门顺墙一盘大炕,炕梢紧挨着门,炕头垒一个做饭用的锅台。窑洞后掌面塌落一块。老祖一家老小用了三天的时间整理窑洞,清理院落,向村里地主租来10亩山梁薄地,总算是把家安顿了下来。
到我出生时,我家已经有了四间土窑洞和两间小偏房的一进院落。四间土窑洞用来住人,两间偏房里存放粮食、农具、杂物。勤快的爷爷还在院子的东西两角修建了猪圈、鸡窝,用来养猪和养鸡。农家的院落普遍占地面积大,窑前都有一大片的空地。爷爷除把窑洞修饬得整洁干净外,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没让空闲下来。用铁锹一锹一锹地翻过来,用耙子一垄一垄地梳篦一遍,把土里的石块、草根捡拾干净。在春季,种瓜点豆,施肥浇水。一到夏天,整个院子绿意葱茏,黄瓜、南瓜、豆角竞相开花,惹来蜂飞蝶舞。爷爷还在围墙角修筑了一个水窖,把窑顶和院子里流下来的雨水引到水窖里,用来浇菜,鸡猪饮水。
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住窑洞,大多是在村边绵延一里远的一个土崖下挖掘的土窑洞。一溜土崖有十几米高,土崖顶上长着一些老爬树和灌木杂草。土窑洞看似简单,一般人认为,顺着崖壁往出挖土,掘出一个半圆形的土洞就可以了。其实,挖掘一眼土窑洞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有的人家在挖土窑洞时,操作不当,窑洞会冒顶坍塌,甚至发生伤人的严重事故。想掘土窑洞的人家在崖畔选好位置后,便请来专门给人掘窑的“窑匠”,用来选口,开掘。我爷爷就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窑匠,不仅掘得了土窑洞,而且做得来石窑洞。
挖掘土窑洞自有它的技法,选准土窑洞开口处后,按照由中心向两边扩展的挖法,用镐头、头一点一点慢慢地往出掘土。掘出来的土把土崖边的地垫平整,将来就有了一个平展展的院落了。窑洞掘到半腰深时,需在窑顶拱券处打入几根木制横梁,以防窑顶土块脱落。经过近一个月的辛勤劳作,一般人家所需的二间土窑就初具雏形了。
在农村,住土窑洞最大的好处就是冬天节省柴火,夏天不惹蚊蝇。就算在数九寒冬的腊月天气里,窑外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窑洞里面不用专门烧火炉,仅靠做一日三餐的柴火烧灶通炕的余温,就能让家里保持二十度的室温。十几米厚的窑壁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温箱。到了夏天,窑外酷暑难耐,屋里却是凉爽宜人。头顶炎炎烈日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走进窑洞,揭起水瓮盖,饮下一瓢凉水,顿时凉透五脏六腑,身上的汗孔也马上闭塞了。吃过午饭后,躺在炕上午休时,喜热逐温的蚊虫都不愿意进窑洞里来“受罪”,少去了蚊虫叮咬的烦恼。
住窑洞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怕雨天漏水,经常听见住土房子的人家在大雨天气遭遇房倒屋塌的悲剧。家乡的土窑洞大都修在十几米高的土崖底,土崖上长满草木,草木能固土吸水,多余的水顺着崖顶修筑的雨沟管道流出院子外面,再大的雨水天气,雨水也仅能浸湿不足十公分厚的土层,根本奈何不了离崖头十几米高的窑顶。
我在村子里生活的那十几年,一直把我家的窑洞当成世界上最好的住所。村子里成排的窑洞,在我眼里是任何高楼大厦都比不了的神仙居。
大学毕业离开村子的窑洞参加工作后,有一年单位组织员工去延安接受红色教育,返程时错道来到了米脂县城。我那时对米脂县的印象仅仅来自书本中的那一句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天,走在米脂县城街头,确实是美女如云,米脂的女人一个个肤白貌美,丝毫没受当地气候的影响。当地人说:“上天给我们这儿提供的水土食物,造就了女人如花似玉的容貌。”但那次无意的“旅游”真正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些传说中的美丽女子,而是米脂窑洞古城那成百上千间的窑洞院落。古城的街区民居以“明五、暗四、六厢窑”式窑洞四合院为主格局,别具特色的明清风格的窑洞四合院、套院,布局巧妙,工艺精湛,装饰考究,每个院落的照壁、抱鼓石、月亮门、垂花门样样精彩,虽历经世事变迁,仍保存完好,在全国最具典型性。听当地人说,米脂古城老街2012年被评为第四届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米脂县2014年被联合国地名保护组织中国组织评为千年古县。身临其境的匆匆一瞥,觉得真是名副其实。
后来,我还去过临县的碛口古镇,游览了富商巨贾在临黄河的李家山村修筑的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窑洞群,更加令人震撼。碛口古镇,一边是奔腾咆哮的黄河,一边是静谧安详的窑洞群,向世人展示着独特的黄土高原厚重的建筑文化和历史人文积淀。
从米脂的千年窑洞古城、碛口李家山的古窑洞,到自己家乡那些简陋拙朴的土窑洞,它们都是姓“窑”的独特建筑物,千百年来,土窑洞,以其厚重的身躯庇护了千百代人的生存繁衍。
不管在哪里,我只要看到窑洞,就会想起我出生的地方,我生长的地方。那冬蕴温暖,夏献清凉,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的亲亲暖暖的窑洞,成了我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