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腊月,母亲的电话突然多起来。刚过完元旦,母亲就在电话中催促父亲,快过年了,抓紧准备年货吧。前几天,母亲又打视频说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有大肉丸子,油炸麻花、年糕、黄米馍……母亲说得满脸喜色,我感觉母亲竟然像孩童一般盼起过年来。对我来说,盼年,是氤氲在久远岁月的一种甘美味道,如今回味那些逝去的岁月,依然倍感温馨亲切。
儿时,年味似乎是循着腊八节来的,当我们围坐在一起喝过黏稠香甜的腊八粥后,年味便越来越浓了。过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压糕蒸馍,做年茶饭,卤豆腐,打扫屋舍,糊窗贴年画,浆洗被褥。小孩子帮不上大忙,递东递西总是必要的,母亲说拨火棍棍也有用哩。我们乐颠颠地在大院里跑来跑去,给奶奶家送几块豆腐,去嫂子家拎一筐萝卜,到溪边淘洗红薯洋芋,去街上打几斤酱油醋,帮母亲提着要卖掉的年货匆匆朝集市上赶。
到了集市上,母亲将带来的几只大红公鸡摆放在农贸市场显眼的地方,鸡们的双脚被绳子缚着,干着急却跳不了几步远。我不管一群妇女围着大红公鸡与母亲如何讨价还价,我的注意力早已被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年货吸引走了。市场上的年货可谓应有尽有,“招财进宝”的娃娃年画像一面面旗帜随风飘扬,旁边还插着五颜六色的风车,随风骨碌碌转悠,画了无数个炫目的圆圈。有上了发条在地上蹦个不停的蛤蟆玩具,被孩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妇女们更多地流连在各种衣服布料摊前,老人的棉袄,孩子的风雪帽,时尚的西装外套,要过年了,一大家子的衣裳都该换新了。再往前走,还有琳琅满目的风味小吃,卖碗饦的,卖年糕的,卖煎饼的,推着车子卖冰糖葫芦的,屁股后面跟了许多馋嘴的小孩儿。
卖鞭炮的摊前,也围了不少人,成年男人,半大小子,只听“轰”的一声爆响,这些人赶紧捂着耳朵疾步向后退远,爆响过后,涌来更多的购买者。我怕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便飞快躲到远处的对联摊前。卖对联的老板戴着一副厚厚的圆片眼镜,看上去像是旧社会的账房先生。摊点上空扯了一根绳子,绳子上夹着一副副对联,鲜红的对联迎风招展,有用黑墨写就的狂草,有烫金描金的楷体。有位老奶奶买了一副描金对联,说不识字,让我帮她念:“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联是吉星高照。”老奶奶听了乐得合不拢嘴,连声夸赞对联好。
从集市上买回去对联年画,就要进行大扫除了。我最喜欢看母亲给墙上裱糊报纸,有一沓父亲从单位拿回来的市级日报,母亲裱糊时极其讲究,要头版挨着头版贴过去,一溜儿的“日报”字样,按日期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有时翻到副刊上好看的文章,我便要求母亲把它贴到正面,好供我以后有空阅读。母亲轻易不愿改变审美态度,最后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才勉强贴到灶前不显眼的地方。于是,我又盼着母亲快快做年茶饭。蒸黄米馍时,我负责烧火,那样,我可以蹲坐在灶圪崂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添一把柴火,一边如痴如醉地阅读那些美妙的文字。
昨天,母亲终于说出了她盼年的理由,“我盼望你们今年都回来过年,我想拍张全家福,好挂在客厅里整天看着你们……”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愿望,我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回家的期盼便迫不及待地跃上心头。
盼望过年,回望旧年,总有些五味杂陈的感慨萦绕心头。
在我们童年的印象中,过年除了盼望丰盛的食物、漂亮的新衣服,让我们留恋不已的就是那股浓郁的年味,挥之不去。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包饺子、喝酒、聊东聊西,享受团圆的温馨,窗明几净的家里充满了祥和气氛,多了笑声和宽容——在中国最传统的节日里,人们相信年初的几天预示着一年的吉凶,所有的烦恼、责骂和批评都要等到过年以后再说,所以过年的快乐是最恣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