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陈 平

近年来，随着晋商、徽商乃至浙商题材电视连续剧的播出，引起了观众的追捧和热议，而在明清历史上辉煌了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商帮”——陕商却被人遗忘。自2017年开始，文化学者、著名作家黄天顺先后推出了陕商题材历史小说《大秦儒商》《大引茶商》《慷慨悲歌》，被评论界誉为“陕商三部曲”。2023年，又出版了近70万字的鸿篇巨著《社树姚家》，把陕商题材的创作推向了新高度。

近日，本报记者对黄天顺先生进行了专访，回顾了他对陕商这一历史题材研究与写作的心路历程。

黄天顺简介

中共党员，陕西省泾阳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协会员，陕西省金融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北大学陕商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宝鸡文理学院陕西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陕西财经职业技术学院陕商文化研究中心顾问，《中国金融文化》西北交流中心和中国金融作家协会陕西创作基地创研导师。

近年来，以研究陕商和撰写陕商题材长篇小说为主。已出版历史文化散文集《三十六记：用脚步丈量历史文化》（一、二），陕商题材长篇小说《三秦儒商》《大引茶商》《慷慨悲歌》《社树姚家》四部。

陈：黄老师，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关注到已被历史淡忘的陕商？

黄：对陕商历史题材研究与写作分内外两个动力。外部动力始于2015年春节前和省工商联两位老新闻工作者的闲聊。当他们知道我是泾阳人后，对当时晋商、徽商宣传力度及影视剧热播很感慨，并说陕西才是全国商帮起根发苗之地，可惜没有能够引起轰动效应的小说及影视剧为陕商的清正历史正名。明清之际，泾阳是西部商务总汇、经济中心。在泾阳这个商业舞台上，演绎了无数商业传奇和财富神话，留下了难计其数的悲壮往事，值得大书特书。他们鼓励我把陕商在商业贸易和安定边疆等方面的历史功绩展现出来，讲好陕商故事，填补陕商历史小说的空白，让更多的人了解陕商。受此启发，我开始关注并研究陕商。

为撰写陕商题材长篇小说，我回到泾阳，通过同学、朋友查找文史资料，走访老人核对传说，寻找典籍甄别真伪。半年之后，根据掌握的史料，我觉得不把这些商业奇才的创业历程写出来，确实有些遗憾。这是我写作陕商题材长篇小说的内在动力。

陈：写历史小说不同于一般的文学创作，在动笔之前您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黄：我认为，撰写历史题材小说，在某种程度上，作者应该是历史文化学者，否则会出现许多纰漏，贻笑大方。为获取第一手详实资料，我自驾考察过柴关岭、棋盘关、明月峡、昭化、剑门关、成都、雅安、自贡、乐山、天全、名山、邛崃、泸定等地，最远到过康定。在核实茯茶贸易史料时，曾自驾考察过天水、兰州、武威、张掖、嘉裕关、敦煌、青海，实地踏勘了陕甘茶马古道的北线。随后又自驾从西安出发，翻秦岭、跨丹江、观赊旗、趋汉江、越洞庭、抵安化，走古道、看廊桥、访名家，在万里茶路的起点，真实体验了船舱马背式万里茶路的艰难，为撰写小说奠定了厚实的史料基础。

通过挖掘与核实陕商历史资料，我对陕商的发展历程和他们表现出来的厚重质直、忠义仁勇、以商事国的精神感到震撼。在国家遭受苦难之际，陕商受关学文化浸淫，大都表现出极强的家国一体精神。在日常经营中，陕商受儒家文化影响深远，最早提出了“贾道”的概念，并将薄利多销、转快利多作为“贾道”的基本内涵，表现出极高的经营灵活性和职业自觉。受此影响，明清以来，陕商逐渐形成了“厚重质直、忠义仁勇、以商事国、家国一体”和“身在商贾，志在儒术”的陕商精神。同时，陕西商帮较早完成了从自资自营、东西制、联号制不断递进到合伙制、契约制、股份制的变革。这种变革，在中国商业史上被称作“商业革命”。陕商是中国“商业革命”的积极主导者、引领者，也是实践者、受益者。

陈：历史小说是历史研究和小说艺术的统一，既要尊重历史，又要通过艺术的表现方式，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主题思想。如何才能将陕商们的历史故事生动有趣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黄：中国小说学会原会长雷达曾在如何评价茅盾文学奖作品时说，“长篇小说是一种规模很大的体裁，所以有必要考虑它是否表现了一个民族在某个特定时期的心灵发展和嬗变的历史。尽管有人认为，现在已从再现历史进入了个人言说的时代，但在根本上，文学即是灵魂的历史。”要反映陕商的经商史及陕商精神，避免写成家族史，我怀着一种“正史情结”，决定按照传统历史小说七分史实、三分虚构的做法。在具体创作过程中，采取了纪传体的叙事方式，而这种所谓的“宏大叙事”，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在典籍中都有记载，重大事件的演变轨迹不可能完全臆想或杜撰，因此留给作者放纵思想、自由发挥的空间是极其有限的。就叙事策略而言，线性叙事几乎成了唯一的选择。这是作者必须面对的最严峻、最苛刻的挑战，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衡量和评估作品得失的重要的、几乎是唯一的尺度。

有人说，决定一部历史小说成败的因素很多，而传达时代氛围、刻画历史人物，是其中最主要的两个衡估尺度，这两者又是相辅相成难以分割的。我认为，陕商题材小说写的是故事和人物，同时也是在写历史。在故事推进和人物塑造中，只有让尘封已久的历史活了，政治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商海人物的纵横捭阖及兴盛衰亡，才会让小说变得扎实厚重。大背景下的人物命运、历史风云中的陕商精神，就在我们面前高高地竖立起了一座丰碑。

陈：《三秦儒商》是您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写的是什么内容？和晋商、徽商等相比，陕商有什么明显特征？

黄：姚家天增公商号是第一个把泾阳茯砖茶加工技术引进到雅安的，也是陕商中第一个把丝绸生意做到缅甸、泰国、马来西亚的。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天增公的生意遍及川藏、华中、华东，乃至东南亚，在陕商中实力雄厚，影响很大。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主人公倾尽家财捐献黄金700余两，捐献西安房产19处20多院支持国家建设，是充满正能量的儒商形象，也是陕商的代表人物。

《三秦儒商》以天增公商号东家姚文清为原型，以历史主义写实的笔触，再现了主人公立足三秦、经营全国的历史画卷和跌宕起伏的创业过程，将一代陕商历经坎坷、万难不屈的经营历史跃然纸上，将他们壮志凌云、志在儒术的身影留在了历史的天空中，将他们温文尔雅、守望相助的典型特征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三秦儒商》上市后，被西安新闻广播录制成听书节目在该台《文化西安》《长安夜话》栏目首播、重播，创造了全国金融作家第一个在地方新闻广播进行听书节目连播的奇迹。

徽商是明代中叶以后最大的商帮，其特点是宗族宗法关系极强和富有文化性，号称“徽骆驼”。

晋商是清代发展最快的商帮，其特点是合伙性强和精于计算，号称“晋算盘”。

陕商是明代初年第一个登上中国商业舞台的“天下第一商帮”，是西部武装贸易集团，其特点是博大劲直和富于诚信，因“货硬、价硬、人硬”被称为“三硬商人”。

与徽商、晋商不同的是，陕商是中国西部经济初步开发的先驱，他们经营的大宗物品都事关国计民生，在沟通中西部贸易联系，保证西北边疆稳定和谐，加强各民族文化交流等方面做出了艰苦卓越的贡献，对促进民族经济发展发挥了巨大的历史作用。

陈：您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大引茶商》聚焦的是泾阳茯茶陕商。随着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的热播，人们了解了女富商周莹的传奇故事。您在小说里设定的主人公是一位还是群像？

黄：《大引茶商》从清代“同治之乱”以后开始至新中国成立初期，主要讲述和“还原”了鸦片战争以后一百多年的历史，刻画了时代变革中的商海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商海精英的征伐与局限。小说以马合盛茶号为主，实则描写了大引茶商马合盛、安吴寡妇周莹、制茶高手邓鉴堂、渭北首富蒋怀德等四大家族几代人经营茶叶贸易的财富和人生故事，可以说是以马合盛茶号为主的一个群体形象。

《大引茶商》上市后，被陕西人民出版社推荐参加了在西安举办的第二十九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被陕西广播电视台戏曲广播改编成听书节目在喜马拉雅、蜻蜓、陕西广播电视台戏曲广播等听书频道播出。

著名文学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陕西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李星老师评价《大引茶商》是一部有骨、有肉、有灵魂的茯茶商史，是一部文字版的大茶商“电视连续剧”。其文学价值不仅仅在于弥补了当代陕西文学创作商帮题材较少的短板，还对丰富中国长篇小说的主题和生活视野具有重要意义，更有追求大众媒体再创作的未来价值延伸考量。

陈：第三部长篇小说《慷慨悲歌》讲述了陕商支持陕西辛亥革命的故事，您是否要通过这部小说表现陕商的家国意识和爱国情怀？

黄：《慷慨悲歌》以关中富商柏惠民为原型，以清末到1940年为时间跨度，客观再现了辛亥革命从发轫到最终取得胜利的艰辛历程，尤其是描写了陕西辛亥革命中具有特殊意义的三原勤公社的建立、水榭亭会议、大雁塔歃血为盟、西安新军起义、柏惠民毁家纾资、关中保卫战、陕西靖国军、西安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塑造了一大批为取得辛亥革命胜利和保卫胜利果实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志士形象，刻画了在社会转型期陕商传承“家国一体”“以商事国”的家国精神，以及舍小家、为大家的爱国情怀。

《慷慨悲歌》入选2021年度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荣获第四届（2023年）中国金融文学奖长篇小说奖。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金融文联副主席、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阎雪君评价《慷慨悲歌》说：作者称之为“小人物”立传，实乃谦虚之词。通过这个“小人物”，读者可以了解陕西辛亥革命的波澜壮阔、血雨腥风，以及革命先烈豁达处世、慷慨赴死的精神，弘扬了陕商“家国一体”“以商事国”的家国意识，显示了作者独到的创作实力。

陈：2023年您推出的近70万字的鸿篇巨著《社树姚家》（上、下），时间跨度近四百年，您是如何把姚家的商业发展历史串联起来的？

黄：《社树姚家》因时间跨度长、人物众多，篇幅确实有些长，但称其为鸿篇巨著有些过誉了。

《社树姚家》这部小说在时空上跨越了近四百年，因此小说的主人公不可能是一个人。采用线性方式叙述姚家的商业发展历史，只能选择姚家的杰出代表。在此基础上，用陕商发展历史和陕商精神的形成作为主线贯穿始终，可能就成了最佳选择。在创作中，我把全书分成三个部分，上部为闯关西，以姚清纯、姚方钟，姚一阳、姚昂干为主要人物，其中有川陕总督黄廷桂、四川巡抚宪德、湖北将军、袍哥精忠山总舵主陈近南等历史人物。中部为蹚西域，以姚德、姚汉唐为主要人物，其中有王鼎、林则徐、左宗棠、阎敬铭、严树森等历史人物。下部为纾国难，以姚文青为主要人物，其中有宋伯鲁、于右任、李仪祉、吴宓、杨虎城等历史人物。同时选择和姚家同时期叱咤商海的名商大贾泾阳川刘村刘家、王桥镇于家、安吴堡吴家，三原东关胡家，渭南孝义镇严家，三水（今陕西省旬邑县）唐家，甘肃镇番（今甘肃省民勤县）马家等作为陪衬。

《社树姚家》这部书，虽然也反映了陕商的征伐与局限，但对现代陕商来说，极具借鉴意义。尤其是通过对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场景的铺陈架构，以及透过这些经营和商业竞争所凸现出来的陕商精神世界和内心追求，让现代陕商能够继续恪守一份历史的自尊和文化的自信，坚定陕西人能够创造历史的信念。

著名文化学者、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原常务副院长白描教授评价说：《社树姚家》为文学陕军商贾题材文学创作提供了厚重的奠基之作。这部书不单独是一个商业家族的发展史，其中涉及历史地理、风土人情、商业经营模式、社会组织形态、官场江湖等内容。没有非常广阔的知识，没有学养积累，没有大量的阅读，没有大量的文献支撑，无法把这部书完成。读了这部书，让我觉得传说变为真实，让历史风云汹涌，让耳闻的一些人物变为可以目睹的清晰形象，在我面前展开了一组人物雕塑群像。我觉得这是考验一个作家的能力，也是我们给予高度肯定和高度估价的一个创作成绩。

作家、编剧、陕西省三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谢莉芬评价说：看这部小说感觉跟看剧本一样。整个故事的推进，故事的点都比较巧，事件环环相扣，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特别突出，没有突兀之处。尤其是有些章节用具有画面感的语言进行讲述，读起来非常具有吸引力。我对这部小说改编影视剧非常有感触。

陈：您的长篇小说采用章回体的形式，这是您有意为之吗？

黄：章回体小说是由宋元话本发展而来，分回标目，段落整齐，首尾完整，是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的主要形式。具体到文本创作，章回体小说的每个章回都以诗词开篇，以诗词结尾，要求每个章回都要有吸引人的故事和矛盾冲突，并且为下一章留下伏笔，对作者要求很高。我在掌握大量陕商史料的基础上，觉得用章回体这种传统写法，才能更好地反映小说中的人物故事和矛盾冲突，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当然，采用章回体这种写法有些回归传统，是当下许多作家不愿意采用的。这其中既有对诗词功力的要求，也有对故事及矛盾冲突的拿捏，不太好处理，也是当下许多新锐作家不愿意涉猎的。

在我已经出版的四部陕商题材长篇小说中，只有《三秦儒商》采用的是严格意义上的章回体写法，确实是我有意为之。其他三部长篇小说采用的是类似于章回体的创作方式。

陈：除了被誉为“陕商三部曲”的《三秦儒商》《大引茶商》《慷慨悲歌》和《社树姚家》，您还有那些作品？

黄：三部曲是指一个故事、计划或行动的连续发展过程，通常由三个部分或阶段组成。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目的和重要性，但只有通过完整地经历这三个部分，才能达到最终的目标或成果。按照三部曲的定义，《三秦儒商》《大引茶商》《慷慨悲歌》是不能称之为“陕商三部曲”的，我将其称为陕商题材系列小说。按照三部曲的标准，《社树姚家》则可以称之为陕商三部曲，因小说三部分相互关联，描写的又是一个商业家族的商业传奇，应该符合标准。

在陕商题材系列小说出版前后，我还出版过有关民营企业管理方面的长篇小说《走近CEO》《商海如戏》，出版过历史文化散文集《三十六记：用脚步丈量历史文化》（一、二）。

陈：近年来随着晋商、徽商和浙商题材电视连续剧的热播，那些商业传奇和财富神话受到了观众的喜爱和追捧，好评如潮。陕西省金融作协主席杨军先生称赞您的小说有影视品相，在影视改编方面有哪些进展？

黄：不仅仅是杨军主席称赞过我的小说有影视品相，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李星老师，西北政法大学管理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罗新远教授，作家、编剧、陕西省三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谢莉芬老师等人都表达过相同的观点。

疫情过后，经济复苏未达预期，影视剧市场近年来又受到微短剧火爆的冲击，文学作品转化成影视剧愈发艰难。目前，《三秦儒商》授权北京一家影视传媒公司改编同名电视剧，已完成了项目策划书，正在进行中。《慷慨悲歌》拟授权陕西一家影视传媒公司改编电视剧。《大引茶商》改编尚在洽谈之中，结果难以预料。

我期待与对陕商题材作品转化感兴趣的影视公司合作，共同为宣传陕商及弘扬陕商精神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提振现代陕商的历史自尊和文化自信，助力陕西社会经济争做西部示范，引领西部发展。

陈：感谢黄老师拨冗接受城市金融报的专访，衷心地祝愿您创作出更多弘扬陕商精神的作品，也期待您的作品早日在电视荧屏上与观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