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人把逛庙会称作“赶庙”。
在过去,每个村庄都是有庙的。庙自然是供奉神仙的地方,有的村庄大些,可能有多座庙宇,有的村庄小些,可能只有一座,有的庙宇参参差差几进院落,多位神仙各有道场,和平共处,有的庙宇零零落落只有一龛,一位神仙独处一隅,怡然自得。当年破“四旧”的时候,庙宇首当其冲受到冲击,塑像被毁,庙祝被逐,剩下空空的房子多做了学校或仓库。
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话事人便开始张罗重修庙宇,一拍即合,一呼百应,房屋修缮,重塑金身,找回那些丢失的精神信仰,重拾那些曾经的集体记忆。
神仙在成为神仙之前也是凡人,也有出生年月生辰八字。人们为了表达敬仰、祈求庇护,便选择在神仙诞辰为其庆生,开展宗教祭祀,这便是最初的庙会。有多座庙宇、供奉多个神仙的村庄不可能为每一位神仙过生日,便确定一位神仙作为护佑村庄的主神,他的生辰便成了这个村庄的庙会时间。
村庄的小庙一般没有庙祝,平时都落了锁,只有一些善男信女不定期进去洒扫,再为神仙燃炷香、上点供,像照顾一位与世无争的尊者。但到了庙会前几日,庙门便会打开,燃起长明灯,献上净心茶,更换鲜花供品,一如为家中的长辈祝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来赶庙的人们络绎不绝,有的只带了一颗诚心,有的也带了香烛供品等生日礼物,于是,香烟便在小庙的上空袅袅升腾。
赶庙大多都要唱戏。戏是唱给神仙看的,当然也是唱给乡民看的。所以,戏台正对庙宇,人们台前就绪,或坐或立,看台上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看世间风云变幻大江东去。有些戏曲老饕对戏文早已烂熟于心,一边小声跟着哼唱,一边用脚打着节拍,完全陶醉其中。唱戏一般为“两开箱”,下午场和夜场,“三开箱”就有点麻烦,唱戏的累,剧团人员少,一天三场戏差不多每个人都要场场上,身体、嗓子都受不了。看戏的也累,不看觉得可惜,仿佛美味到了嘴边却不去张嘴,要看又实在是体力不支,毕竟真正看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群体。
过庙是村里盛大的节日,有时甚至会超过春节。住在村里的人们自不必说,在庙会正日的前几天便着手准备,买酒买菜,呼朋唤友,“后天俺村赶庙了,大家来热热闹闹”。住在城里的人们也挤出时间,拖家带口回到村里,一时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少有的人丁兴旺的景象。
人流的聚集催生了商品贸易的发展。小商小贩对各个乡镇每个村落的庙会时间了熟于胸,穿梭于各个庙会之间,还没到庙会的正日,便早早来摆摊,以求占据一个最佳的位置。有卖日杂用品的,有卖主食零嘴的,有卖衣服鞋帽的,有卖花草树木的,现在还增添了儿童的游乐设施,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当然都是地摊货,不是什么大牌,质量问题不必太过较真。
过去赶庙可没这么丰富。
记得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庙会上除了日杂就是卖饭,而卖饭主要就两种吃食——拉面和油条,看一团面在师傅手里一绕一拉一抖一甩,像变魔术一样成了一碗碗香喷喷的开锅拉面,便忍不住咽一下口水。而油条更是难得的美食,或走亲访友作为礼品,或家庭自用改善伙食,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现如今,油条、拉面自然上不得台面,连天南海北的美食都变成了寻常之物,想想真是变化之大,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赶庙会的精髓是“赶”。在庙里许一个小小的愿望,让神仙保佑一年风调雨顺万事顺遂,顺便听一下台上红牙檀板低回婉转,感受昔日的盛世在今天的中国再度梦圆,在庙会的街市上游玩浏览,看卖家和买家笑着砍价,看贪嘴的食客不顾形象大快朵颐,看人们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然后把一些有用的和没用的东西带回家,忽然就生出满满的充实感。在人群里你就不会孤独,在希望里你就不会迷航。
时光变迁,许多村庄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迁离了原来的地方,却把庙宇留在了原地。一栋楼可能就是一个村,隔一栋楼又是另一个庄。好在庙会都保留了下来,传统也保留了下来,每到庙会时间,便在楼宇间的空地上搭台唱戏、赶集交流。想来,远在故园的神仙也能听得见,也能感知到村民又在为他庆生,没有点先知先觉的真本事又如何能做得神仙?再或者,那些神仙本就住在村民的心里,村民在哪里,神仙便也在哪里安了家。